2023/11/08

【企劃】【漠海商事】0

  十一月的微風如亡靈的捎信,早晨的沙子成金黃色的浪,如搖晃小船的浪花,輕輕拍打埃洛伊絲的腳邊。天氣仍然是和暖而乾燥,她的臉色卻是蒼白的,像是蒙了一層厚厚的灰,淺色的雙眼直愣愣地看著在面前出現的男人。男人二十來歲左右,年不過三十,一頭東方的黑髮——不完全是黑色的,走出樹蔭,在陽光的照耀下略顯藍色,如夜空的藍。他英姿颯爽,衣著光鮮,後頸綁了一束髮絲,與不作打扮和整理的埃洛伊絲相比,更顯得有品味。


  男人站在房子的庭園前良久,似乎有話要說,為某事而來,而埃洛伊絲清楚明白他為何事前來——必然是對家族的侮辱與嘲諷。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他,是他使父親遭到殺害,是他使自己遭受流放之刑。她比誰都瞭解這個男人,瞭解得非常透徹:他壓根不是高尚的人,不論是血脈還是本身的人格,表裡不一使埃洛伊絲感到作噁。他僅僅是家中的從士,一身行頭無不是埃洛伊絲的父親留給他的,而他卻背叛了他的家庭,也背叛了埃洛伊絲的父親——最後,他必然,也確實背叛了自己的國家。埃洛伊絲突然身體傾前,朝他腳邊啐了一口,吼叫道:「賣國的孽種!瓦斯蒂的仇人!你給騎馬的打開了大門,我化為火獄的魔鬼也絕不會饒恕你!」

  她渾身氣得發抖,若非身旁兩名士兵勒住她的肩膀,她馬上就衝到那個男人的面前,就地取起一根樹枝,要他一命嗚呼。男人似乎已經知道她會這麼說,絲毫不感到驚訝,僅僅被突然的舉動驚得瞪大眼睛,很快又回復到方才憂愁的臉孔。

  「我是來向你道別的,埃洛伊絲。」

  「我不需要賣國賊的道歉!在你背叛瓦斯蒂前,你我早已一刀兩斷,互不相干!即便騎馬的要我人頭落下,也與你無干!」埃洛伊絲喘著粗氣,心臟跳得厲害,脖子上的血管因血液湧上腦門而變得粗大。

  「你知道的,我別無他法,騎馬的要我的命,若不願把人頭交上,就只能把人交上。我嘗試過保護你——你也是我的家人,我視你為我的家人,但……我嘗試過了,流放已經是草原帝國最後的仁慈——」

  「我的父親可是被你害死了!」埃洛伊絲懷著難以抑制的憤怒說。

  一剎那陷入了靜默。男人默不作聲,不作立刻的回復。旁邊的軍人把兩人的恩怨看在眼裡,臉上帶著不耐煩,不停舔舐嘴唇,彷彿下一秒便要催促埃洛伊絲起行。男人在此刻轉身,從口袋掏出幾塊錢幣,悄然放進軍人的手裡,在他的面前壓低聲線,用懇求但不失威嚴的語氣說:「在路途上照顧好她。她是瓦斯蒂之長女,待皇帝大赦天下,她必須毫髮無傷地回來。」

  「我不需要仇人的幫助,更不需要仇人的同情!從瓦斯蒂的家門前滾開!你敢踏進一步,我奉尊主之名,誓必把你的雙腿斬斷,把你狗頭砍下,要你在瓦斯蒂的墳前永遠地叩頭跪地!」埃洛伊絲喊道。她不願接受無法拒絕的所謂好意。

  「假如這樣的話能得到你們的原諒,我願意把頭和雙腿交給你,在你們的墳前叩頭跪地……不過這些都會是很久之後的事,對你而言,死亡將會是很久以後的事,我保證……」有一瞬間,他的思緒被拉到老遠去,然後又回到埃洛伊絲面前。因為就只有一瞬間,瞪著他看的埃洛伊絲甚至沒發現他走神了。「托比被安排到南方去了。他同你一樣無法饒恕我,我已經叮囑士兵好好照顧他;伊馮一切安好,學院有賞識她的學者,要把她招到家裡,想必會隱姓埋名一段時日。你會得到赦免的,不到兩年,待新皇登基,你便可以回來。」

  聽罷,她逐漸從歇斯底里的情緒抽離開去,逐漸冷靜下來。父親已經走了,最讓她擔心的正是弟妹,甚至她憤怒的原因部份是源自自己對無法保護他們的無能為力。這是他應該做的補償,她不必為此原諒這個無恥之徒……埃洛伊絲故意緊皺著眉,生怕對方發現自己對他緊繃的情緒正逐漸緩解。「恐怕那時候已經不是我的故土,而是你的領地了。」她語帶嘲諷地回應道。

  男人不回答,揮揮手,讓士兵帶她離開。或許是方才的刺激,埃洛伊絲反而更能張開步伐,不再躊躇不前,不再留戀故人與故地。不到十步之遙,目送她背影的男人又叫了一聲。

  「艾拉,無論如何,我會一直等著你。」

  埃洛伊絲頭也不回,決意把它當成風沙的喧囂。假如這是在一切發生前所說的……不,她還是不會考慮回去找他,他只是個無賴,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。如果真的碰面了,她說過會把他的首級與兩腿斬下,誠然,她的內心是希望遠離彼此,而非互相殺戮,她大抵知道現在的自己還沒有準備殺死他,卻不曉得箇中原因。

  但她還是必須回去。埃洛伊絲坐在東門的階梯上,手裡拿著伊馮寄給她的信與公文,她讀了一遍又一遍,紙張上化開的文字她都早已記住了,而她已經準備好——跟隨三姊妹商團,穿越沙漠,回到她的故鄉去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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